中国应该“放弃”朝鲜吗?朝鲜已成中国战略负资产?

怪蜀黍

（联合早报网薛之白整理）中朝两国曾经是“同志加兄弟”的关系。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从意识形态还是地缘政治的角度，两国关系都非同寻常。然而，在国际局势发生深刻变化的当下，中国是否应该“放弃朝鲜”，成了一个争论不断的话题。中国官媒环球网近日连续刊登三篇文章，引发了媒体和民众对中朝关系问题的讨论。

2014年11月27日，浙江大学教授李敦球发表《不能“放弃”朝鲜这65年的伙伴》一文，称中国放弃朝鲜将带来严重后果。12月1日，南京军区原副司令王洪光中将撰文称，“如果朝鲜再燃战火，中国不必为别国打仗”，对李敦球的观点加以批驳。12月2日，环球网刊登了署名曹世功的文章《视朝鲜为“白眼狼”者缺大局观》，又似有与王洪光唱对台戏之意。

实际上，“弃朝论”在中国舆论里早已有之，“弃朝”与“保朝”两种观点的交锋也经常可见。随着习_近平和金正恩分别成为中朝两国新一代领导人，半岛局势近年来也发生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变化，“弃朝”与“保朝”之争已不再仅仅基于遥远而模糊的假设，相反，它正成为中国迫切需要面对和思考的问题。



“弃朝论”：朝鲜已成中国战略负资产

严格说来，以王洪光为代表的一些人并非主张完全弃朝。在其文章中，王洪光指出，“中国在一系列原则问题上坚持本国的立场，反对朝鲜有损中国利益的做法，不能看作是放弃朝鲜。”但尽管如此，王洪光的一些观点与弃朝论还是有很多相通之处。对于意识形态问题，王洪光指出，朝鲜三代父子相传的世袭制度，在意识形态上“与中国没有任何相同之处”，道不同，不相为谋；

对于战略屏障问题，王洪光称，当代信息化战争扩大了空间和缩短了时间，所谓战略屏障已没有多大的意义。对于李敦球担心中国“放弃朝鲜”将导致朝鲜“崩溃”，王洪光指出，“如果一个政权得不到人民的拥护，‘崩溃’只是迟早的。”“中国不是救世主，朝鲜真要崩溃，中国也救不了它。中国做好相应准备就是了。”

事实上，在王洪光看来，不仅今日拥核自重的朝鲜已是中国的负资产，在历史上，朝鲜半岛就经常拖累中国。2013年他在人民网撰文指出，隋、唐、明、清四个朝代，中国都曾在朝鲜半岛用兵，虽然胜负各异，但都无一例外地严重拖累了中央政权，埋下祸患。上世纪中叶的朝鲜战争，更是一场中国不得不出兵的无奈之战，直接耽误了统一台湾的进程。

王洪光指出，中朝两国只有国家利益的关系，即国家关系，而不存在社会主义政党之间的同志关系。如果朝鲜再燃战火，中国没有必要引火烧身，“中国的子弟不必为别国打仗。”与王洪光的观点相比，知名评论员邓聿文的主张则更为明确。邓聿文曾经在英国《金融时报》发表过一篇文章《中国应该放弃朝鲜》。文章称，朝鲜已经成为中国的负资产，既然中国管不住朝鲜，就应该抛弃它。

邓聿文分析称，朝鲜政权的本质决定了它不可能改革开放，也就无法改善国内人民的处境，因此，中国不能长期以漠视朝鲜人民的贫困，和南北两方人民继续分离为代价，来换取自身安全。这样做其实也不会给中国带来真正的安全，对中国的国际形象和自身利益也是损害。中国应该考虑放弃朝鲜，至少把它作为选项之一。邓聿文进一步指出，放弃朝鲜的最好方式，就是主动促成朝鲜和韩国的统一。如果这一步短期还做不到的话，可以退而求其次，以中国残存的影响力，在朝鲜培植一个亲华政权，并对其承诺安全保障，促其弃核，走向正常国家的发展路子。

“保朝论”：朝鲜对中国仍有巨大价值

与“弃朝论”针锋相对的观点认为，朝鲜对中国来说，仍有不可替代的战略价值。“失去”朝鲜将使中国陷于更危险的境地，因此中国不能放弃朝鲜。浙大教授李敦球称，如果现代战争不需要地缘屏障，那为什么美国不但不从韩国和日本撤军，反而在不断强化其军事存在。他指出，朝鲜问题本质上是冷战遗留问题，它是与朝鲜半岛冷战基石即《停战协定》和“美韩同盟”绑在一起的。中朝两国在地缘政治上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至少在东北亚地缘政治格局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之前，中朝两国的根本利益就不会改变。

李敦球进一步分析说，如果中国真的“放弃朝鲜”，则可能出现以下三种结果：第一种是朝鲜投入中国之外第三国的怀抱；第二种是朝鲜在敌对各方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共同围困和压制下崩溃；第三种是朝鲜孤立无援，决一死战，朝鲜半岛再燃战火。无论上述哪种结果都对中国不利。如果中国“弃朝”，那么美国就可能重新获得当年在朝鲜战争中都没有得到的战略利益。

与李敦球的观点相呼应，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曹世功也在其文章中指出，抗美援朝战争（编者注：中国方面对朝鲜战争的习惯称法）中，中国付出数十万优秀儿女的鲜血和生命，中国通过抗美援朝确立的战略地位的重要性和所产生的巨大国际影响，包括深植于朝鲜人民心底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这笔战略资产决不能付之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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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世功还称，朝鲜核武装不能成为“弃朝”的理由，朝鲜拥核尽管是当前影响半岛和本地区和平稳定的主要症结，但它绝非半岛问题的全部。仅凭朝鲜拥核成为中国的“战略负资产”一个理由，就要“抛弃朝鲜”，且不说朝鲜是否因此会投靠第三国和破罐破摔，单从无核化角度看，这一做法未免太过情绪化和缺少战略思考了。曹世功最后总结道，将朝鲜视为应当抛弃的“忘恩负义的白脸狼”，发出“受穷活该”、“崩溃自找”等等奇谈怪论，显然既缺乏博大心胸和大局意识，也与中国外交基本战略毫无共通之处。

朝鲜问题：烫手的山芋、两难的抉择

对于官媒环球网接连发表关于中朝关系的观点迥异的文章，有分析认为，这表明中国决策者对朝鲜问题的判断与认知存在分歧，朝鲜已成为烫手山芋，让中国左右为难。北京有关学者认为，被视为解放军“鹰派 ”将领的王洪光公开批评朝鲜政权，并亮明如果朝鲜挑起战火，中国不会出兵相助的底线；

不仅公开展示了中国对朝鲜政权的不信任，也表明中国在意识形态领域要与朝鲜切割，不愿再承受历史上中朝“同志加兄弟”关系的拖累，避免朝鲜可能以某种极端行动将中国拖入军事冲突的风险。像王洪光这样的高级将领公开批评朝鲜的世袭制度，反对中国再给朝鲜“擦屁股”，也说明中国高层对朝鲜问题的传统认识正在发生变化。

bbc中文网认为，李敦球与王洪光在中国官媒上的笔仗，显然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对朝鲜的态度和对朝鲜半岛局势的研判。上海社会科学院亚太研究所研究员刘鸣在接受bbc采访时分析称，王洪光作为一个退休将军，发表的是个人观点，但王的观点有一定代表性，某些部分与中国官方的态度也是一致的。

刘鸣同时也指出，中朝关系处于低潮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不能说中国要抛弃朝鲜，不满与抛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只要朝鲜能在无核化问题上采取合作的态度，中朝关系能够恢复正常。韩国延世大学国际问题中心研究员金凯（jin kai）在《外交官》网站撰文指出，中国与朝鲜的关系十分复杂，虽然朝鲜十分顽固，甚至也威胁到了中国的国家利益，但对于“中国是否应该放弃朝鲜”这样的问题还是不能简单地一概而论。

金凯分析说，对于如何应对朝鲜，中国必须考虑三个要素：自己的国家利益（包括安全考量，其中可能包括视朝鲜的一些特定行为为挑衅），区域整体的和平与稳定以及国际社会的担忧（包括中国的国际形象）。因此，“中国是否应该放弃朝鲜”这个问题不能简单地用“应该”或者“不应该”来回答。

对于中国在朝鲜问题上的心态，学者乔纳森·d·波拉克曾在《纽约时报》撰文分析指出，虽然中国的外交政策比以往更加大胆，但在朝鲜半岛问题上，中国的立场仍然是尽量避免承担风险。这是由于朝鲜不按常理出牌，拥有大量武力，领导层又很排外，中国担心朝鲜采取极端行动，在朝鲜半岛引发更大的危机，并很快把中国卷入其中。中国并没有现实的方法来控制朝鲜的行为。

中国迫切需要在朝鲜问题上占据主动

在政治学和经济学中，我们常常看到这样的例子：人们或因对风险的天然规避心理，或因没有解决问题的十足把握，而选择将危机的发生推迟。然而，由于不确定性和累积效应，迟来的风险往往是更大的风险，让届时只能被动应对的人们无法承受。或许，朝鲜政权对于中国来说，就是上述状况。中国迫切需要理清思路，在朝鲜半岛问题上占据主动地位，以免在将来的某一天陷入更大的被动。而那一天的到来，谁也不知道是早是晚。